调心漫语
记得二祖付法三祖之后,“遂韬光混迹,变易仪相,或入诸酒肆,或过于屠门,或习街谈,或随厮役”,这便引起了世人的疑惑。有人问二祖:“师傅是出家人,何故如此修为?”可二祖反诘此人说:“我自调心,何关汝事?”(参见《景德錄》卷三)可见,得道高人的修为,很难被常人所理解,尤其是他所住之妙境,更非凡小见识可以拟议。
若着实而言,宗下踏实的修行便是调心,即调适自心使之达到最佳程度,从而远离愦闹,永葆宁和恬淡心境。二祖去酒肆屠门调心,乃是进一步锻炼其道心,俾其不为外物所转,从而坚固定力,增长道行。像二祖这样处逆境中锻炼自心的修为,只能是得道高人,一般学人是难以臻此境地的,故尔会引起众人生疑。
若依常规而言,一般学人初入道宜趋善境,在努力营构良好的入道条件之前提下体会修学境界,固然有裨其入道。以故初机宜处丛林,避开杂染,尽量少接触外界影响,一心专注道业,这样自可与道日亲,随获法喜。如果是结伴修持也好,大家可以互相劝勉,互相提撕,则有益于增进道行,祛除垢染,共登胜域。
虽说避开扰攘、卜居幽岩或择芳邻与道友有裨于初机入道,然如此修为只能说是得了个入处,而最终的出处仍需回归红尘,在世间中体悟出世間法,在生死中了断生死。记得天台玄朗一次修书给永嘉玄觉,要求他入山一道共修,然而却被玄觉委婉拒绝了,并回书阐明了喧静一如之理。兹节录数语如下:
若未识道而先居山者,但见其山,必忘其道;若未居山而先识道者,但见其道,必忘其山。忘山则道性怡神,忘道则山形眩目。是以见道忘山者,人间亦寂也;见山忘道者,山中乃喧也。必能了阴无我,无我谁住人间?若知阴入如空,空聚何殊山谷?如其三毒未祛,六尘尚扰,身心自相矛盾,何关人(入)山之喧寂耶?(参见《禅宗永嘉集》)
显然,这是针对像玄朗那样有了深厚的修为者所言,此时重要的是要褫夺其所执外境,俾其打破境相而获实相。如果用玄觉的话来说,只有“妙识玄宗,虚心冥契”者,“乃可逍遥山谷,放旷郊鄽,游逸形仪,寂怕心腑”。若识得此中密意,乃可领会二祖当年“入诸酒肆,或过于屠门,或习街谈,或随厮役”之深意。说破了,二祖乃是以此锤炼自心,俾其坚忍不拔,最终游戏红尘而不落凡尘,于世法中获取出世间法。
记得《洞山语录》也载有这样一则机缘,姑录如次,庶可俾大家进一步明了于世法中体悟出世法之妙。
僧问:“寒暑到来,如何回避?”师(洞山)曰:“何不向无寒暑处去?”云:“如何是无寒暑处?”师曰:“寒时寒杀阇黎,热时热杀阇黎。”(见《瑞州洞山良价禅师语录》)
寒暑对于每个人都是平等且无法回避的一种现实,然而修道者却能在寒暑中体得“无寒暑处”,这便是修行。那么,什么是洞山所说的“无寒暑处”呢?其中“寒时寒杀阇黎,热时热杀阇黎”一语,可谓是道破了天机。也就是说,遇到寒冷,我们自己要变得比现实的天气更寒冷,这才是战胜寒冷的妙诀;同理,遇到天热,我们要比现实的天气更加炎热,那才是避暑的最佳办法。其实,现实生活中非但寒暑,还有噪声等环境影响也如此,同样是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。尤其是在我们恹恹欲睡之际,那噪响总是萦绕耳畔,无法旋避,更令人烦躁。此时,我们须把自心梵网织得更绵密,让自心的噪声胜出外界的噪响,这才可能真正于闹中得静。
一句话,入道宜处幽境,如此久之可培养向道之心;而最终的解脱还得回归红尘之中,在娑婆中证得无上正道。此时,若有人问起哪里是最终的解脱之处,老夫便蓦地一语截流:“即在那阿鼻之中。”
二〇一六年八月二十三日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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